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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六十一章土改(二)

“徐同志,俺们村那路不好走,你这衣裳方便不?”

孙梦兰的提醒让她想来,如今还没有“村村通”工程,离开青岛一里地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,更何况是莱阳。

在孙梦兰的带领下,她见识了民国的乡情。

如果说,青岛勉强称得上一付民国风情画,有着造型不错的洋式建筑、打扮入时的西装男和旗袍女、简陋但别有风味的广告画、黑白电影院、百年历史的西式餐厅、教堂等等,比起横店民国城更真实更精致。

那么,乡下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。

她算是知道了,不方便是什么意思,本来就不甚宽敞的土路,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,看到那些背着背篓的拾粪人,她只觉得一阵反胃。

好在,上级为她安排了马车,否则真得走路,她都不知道该往哪下脚。

污水横流、蚊虫滋生,这样的环境比比皆是,村子里那些衣衫褴缕的村民,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小孩,土墙茅草盖起来的屋子,几近见底的米缸,家徒四壁连件铁器都难找到,这就是她所看到的活生生的民国农村风情!

“这是你家?”

孙梦兰脆生生地应了一声:“嗯,爹,爹,娘,家里来客人了。”

孙梦兰的爹叫孙大富,娘就叫娘,没有名字,外面的人怎么称呼?大富他媳妇,梦兰她娘,诸如此类。

在徐丽英和她的摄制团队面前,孙大富和他媳妇手足无措,更不知道该让客人进屋呢?还是站在院子里,他们家里连条木头长凳都没有。

好在孙梦兰心大,搬了几条木板搭在石头上,让他们在院子里坐下。

“梦兰爹,你们家有几亩地啊?”

徐丽英也没那么矫情,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,坐下之后,马上让随行的摄影记者架起机器,就在院子里开始她的采访。

孙大富木木地摇摇头,她娘倒是开口说道:“俺家哪有地,都是租村里大户的地种,要不是农会搞减租减息,一年到头也没个吃的,还欠着人家几十斗小米呢。”

“那你们家是贫雇农了?”

“可不是咋地,你瞅瞅这家里,最值钱的就那个娃,本来想给她哥换亲,死妮子,跑出去投了八路军,死活也不愿。”

徐丽英愕然地看着孙梦兰,女孩满不在乎地说道。

“俺才不嫁二傻子,出嫁前还要陪地主睡觉,呸,我一刀宰了他。”

徐丽英糊涂了,难道是嫁给地主家的傻儿子?

“都是命,都是命呐。”

她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,徐丽英才明白过来,二傻子是二傻子,地主家是她们的雇主,做为长工,除了上交租子,还有一项她打死也想不到的责任。

一旦有闺女出嫁,前一晚上,必须陪地主!

初夜权,这个无比遥远的词汇涌进她的脑海中,徐丽英突然觉得,农村最脏的并不是环境,而是人心。1

做为女人,徐丽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切齿痛恨,但是当她问孙梦兰时,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。

“这么坏的地主恶霸,为什么不抓起来?”

“那是俺叔爷,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,俺家欠的租子,他也从来没有讨要过,这两年打鬼子,他出钱出粮,帮了俺们好大忙呢,不是恶霸,就是就是,俺不想给他睡。”

徐丽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,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

“那你不恨他,你们家这么穷,不是地主剥削的吗?”

她爹孙大富突然开口说道:“谁说不是,俺爷爷那辈儿,家里本来有十几亩地,日子还算过得去,有一年闹灾,颗粒无收,只能向他家借贷,利可高哩,小斗出大斗进,利滚利最后还不起,只能把田抵给他们,村里多少人家就是这样破的家,到了俺爹这里,家里就揭不开锅了,狗日的,他们家就是吸了穷人的血才有如今的光景,共产党说得好,这些狗日的就该打倒,分了他们家的地,才算玩。”

“爹,你思想进步了,看来还得多上学习班。”

孙大富瞪了闺女一眼,却没有说什么。

徐丽英在她们家住下,与晚上蚊子太多睡不着相比,她更想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。

通过走访,她们了解了这个不大的村子。

孙家洼村共有37户人家,90%姓孙,剩余的都是外地人,耕地面积500来亩,其中大户占有土地98%,也就是490亩,只有十亩左右的田地掌握在3-4家人手中,平均一户才2-3亩地。

这是一个典型的民国农村,虽然不大,但拥有所有的特质。

孙家洼村最大的地主姓孙,孙大户也是孙家这个家庭的族长,从表面上看,他堪称这个时代的大善人,修桥铺路,舍粥助学,抗战中也是不遗余力帮助过我军。

但另一方面,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欠下了他的高利贷,有的能上溯到前清,因为还不起债,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,被搞到家破人亡出逃外地的也不在少数,更不必提,初夜权这种恶臭的习俗。

土改中要斗争的对象中,孙大户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,民国时期的农村,宗族势力把持着基层的行政权,在我党开展宣传教育之前,就连孙梦兰这样的受害者也不愿意出面与之斗争,要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,从被动到主动,还需要党员扎根基层付出更大的努力。

如果说土地革命的口号是“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”,那么当前土改的目地,就是以阶级斗争的形式,对广大农村政权进行再建立,确立以基层党组织,村委会、农会、妇救会、儿童团为主体的新型农村,让广大农民分得应有的土地,调动起他们的生产积极性,获得他们的衷心拥护,这是华夏几千年的顽疾,到了21世纪,又重新把“乡贤”那一套给搬回来了,很难说,究竟是时代的进步还是倒退。

但是在21世纪的主持人徐丽英看来,农村土改势在必行。

1剧情灵感来自北朝党公的一篇文章,的确发生在山东解放区,印象很深,请不要对号入座。

第二百六十二章土改(三)

“华夏共产党的土地改革,不讲政府恩赐,而是要推翻封建统治,树立农民群众在农村中的政治优势,提高农民阶级自觉性,发动阶级斗争,使群众自求解放,实现‘土地还家’。这就要求不同于旧时代的‘改朝换代’,不同于某几个皇帝君王用恩赐办法,‘均土地,抑豪强’,实行‘让步政策’。而是要粉碎旧的反动统治权,代之以人民政权,彻底推翻乡村的旧秩序,使上层和下层、中央和地方整合在一起,使中央政府获得巨大的组织动员能力,以及政令统一通行等诸多好处。”

徐丽英在摄像机前说出导词,以她的理解能力,并不是很明白,来之前专门找党校研究相关理论的老师补过课,不过等到下船后亲眼看到了农村的实情,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,一下子变得清清楚楚,甚至从内心感到了某种认同。

山清水秀“乡贤云集”的民国农村,只存在于想象和别有用心的“民国大师”的文学作品当中。

孙家洼村的土改动员工作在村里的孙家祠堂举行,地方不大,人来得也不多。

村农会主任,孙梦兰的大伯牵头,积极份子、妇救会、儿童团、青年自卫队将祠堂布置一新,37户人家来了50多个人,许多妇女和外姓人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。

徐丽英看到了事件的主角,孙家洼村最大的地主孙大户和其他几个较小一点的地主、富农。

“你们要造反吗?”

孙大户看了一眼挂在屋檐下的横幅,又瞅瞅周围的乡亲们,最后在徐丽英和她的摄影师身上停了一下。

“我们要清算你的罪行。”

孙大伯指着他忿然说道,孙大户“哼”了一声。

“我有什么罪?论宗亲,我是你们的族长,论辈份,我是你的二叔,论情份,当年你娘难产,是我出钱请的稳婆,你们哪一个,没有受过我孙家的恩惠?”

孙大户傲然道:“我是县参议会的议员,果民政府也要卖几分面子,抗战以后,我出钱出力,支持你们打鬼子,这些事情,你们都忘了吗?”

会场上起了一阵骚动,他气势更盛,伸手一指。

“祖先就在那里,你们要是动手抢,我什么也不说,看在同宗同姓的份上,留下老小一条命,算我认识你们共产党好啦。”

孙大伯和几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下,一个年青人开口说道。

“我不姓孙,也没有受你的恩惠,我可不可以和你算一下账?”

孙大户“哼”了一声没有说话。

“你可能会说,我们这些外姓人,当年若不是孙家收留,如何如何,可是我们落户于此,是政府安排的,田地也是凭劳动得来的,你呢,趁着天灾低价收购,放高利贷谋私利,果民政府的苛捐杂税,明明你家是大户,最后全部转稼到贫苦人家身上,配合乡里、县里逼迫他们,我家交不起,家父被衙门里的狗腿子抓去“站木笼”,活活折磨死,你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吗?”

徐丽英听不明白,小声问道:“啥叫“站木笼”?”

孙梦兰也不甚清楚,他大伯解释道:“那是前清时期留下来的老刑罚了,衙门在大门外放上十多个木囚笼,每架木笼内壁布满铁钉,把人吊在木笼内,再在人脚下垫几块砖,似踏非踏。这样,人在笼内不能动弹,稍有动弹,肉体就被刺得鲜血淋漓;当人踏到砖时,马上抽去一块,直至把人吊死为止。”

一名积极份子补充道。

“这法子主要就是对付抗捐抗税,还有闹革命的,鬼子来之前,我们多少地下党、农会积极份子就是这样被他们活活折磨死的。”

徐丽英听得遍体生寒,然而这只是开始,外姓青年开了个头,下面的群众纷纷开口,从外姓人到孙家人,气氛慢慢热烈起来。

“前几年,你们家的狗咬人,被俺家男人当成野狗打死,你的管家带着家丁逼上门,硬要俺家男人抵命,乡亲们看不过眼,好说歹说,命是不要了,却要俺们家给你们的狗出殡,还要打棺材装孝子送上山,俺家没钱,把田地卖了也不够数,最后只能卖了闺女换来几斗小米,可怜他爹又急又气,当场大病不起,没钱看哪,就这么去了,你这黑胆丧良心的,呸,什么大善人!”

“俺们家的税收到了民国40年,家里能抢的都抢光了,你家的家丁把俺闺女小凤抓去低债,你还好心说什么在你家干活,有吃有喝人还体面,谁知道,没过两年她就被你家大儿子糟蹋了,你反说她败坏门风勾引你儿子,送回家当天晚上就上了吊,论辈份,她还是你侄孙女呢,你站在祖宗面前,敢拍胸脯子说一句,亏心不?”

“俺家小子不懂事,拾荒拾到你家地里,被你的家丁活活打断一条腿,到现在还是一瘸一拐地,讨媳妇都没人要,可怜他喊你祖爷爷,求你放过,你呢,心狠得跟狼似的,什么祖宗家法不可违,你就是个大恶霸。”

“俺家欠你二斗小米,几年的功夫就滚到了一百斗,你抢了俺家的田不说,说俺家的屋子风水好,适合做个阴宅,把俺们全家赶出去,在山脚搭了个茅草屋,那年山里发大水,一家子被冲走,就剩了两个人活下来,这笔血债,你敢不认吗?”

“前些年闹革命,俺们村来了个教书先生,是谁向县里告发,捉去当共产党当街砍了头,你敢说与你无关?”

“你家大儿子在县上当保安队长,手底下多少血债,你心里没点逼数吗?”

“哼,支持抗日,你不过就是怕鬼子打过来,抢了你家的财物,占了你家田地吧。”

一桩桩一件件,在乡亲们的口中说出来,孙大户渐渐站不住了,再也没有方才的颐指气使,随他一起来的管家和家丁见势不妙,想要护着他退出祠堂,被孙梦兰带着自卫队和儿童团给看住了。

眼见事情要失控,孙大户想到十多年前,红党带着泥腿子“打土豪分田地”,多少地主人头落地,赶紧主动表态。

“我错了,我认罪,我愿意捐出一半田地,分给乡亲们,求求大家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,放过一家老小吧。”

孙大伯鄙夷地看着他,举手高呼:“打倒地主恶霸孙xx!”

祠堂里所有的乡亲都振臂高呼,徐丽英也下意识地跟着喊了一句,随即马上意识到自己在作节目。

看着眼前狂热的人群,她突然就理解了更多关于“阶级”关于“斗争”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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