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幼萱还未回答,琴身戛然而止,一干宫女却先大声惊呼:
“啊!公主的琴!”
众人第一反应就是往殿中央看去。
尚德菀惊慌失措地跪坐在地,断纹琴乍一看无虞,实则断了三根琴弦。
“公主恕罪!臣女不慎……弄坏了公主的琴……”
明昭公主率先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,讶然惋惜道:“本宫的‘九霄玉涧’……那是皇祖母赠给本宫的……”
尚德菀吓破了胆,不停地磕头请罪。
姜皇后也走出来,眉头紧锁:“尚小姐?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?”
尚德菀脸色都白了,说话变得有些结巴:“回姜皇后娘娘……臣女……臣女有罪……”
明昭公主委屈地拽着姜皇后的衣裙:“母后……”
姜皇后为难道:“尚小姐先起来吧,此事突然,也不全是你的错处。”
“是……”尚德菀松了口气,出风头不成,反倒差点儿将自己折进去了。
尚幼萱佯作担心,眸中却无波无澜,平静得如一潭死水。
看来明昭公主是有意让尚德菀处境艰难了。
尚幼萱何尝不懂,真正失去珍贵之物的反应,不该是明昭公主眼下这样的。
这琴许是被她做了手脚的。
众人皆是持着看热闹的神情,一干宫女聚拢到殿中央,把琴搬走。
穿过来往宫女的间隙,尚幼萱迎上一道目光,那双眼含笑,似戏谑似审视,盯得人心慌。
尚幼萱只与那人对视一眼,便避开目光。
“罢了……明昭,本宫自会向你皇祖母解释原委。”姜皇后拂了拂袖子,紧锁的眉舒展几分。
明昭公主还是生气,不甘愿地嘟囔着嘴,在姜皇后面前,她总还有些孩子气。
姜皇后轻声安抚道:“明昭,你的生辰,别不高兴。”
明昭公主只得作罢,毕竟宴会还是得照旧进行下去的,因为尚德菀而耽误了生辰,太不值当。
“尚小姐入座吧。”姜皇后和气对她笑道。
尚德菀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慌之中,语气带着颤抖:“多……多谢姜皇后娘娘。”
尚幼萱关切慰问:“大姐姐,你还好吧?”
尚德菀明显还未平复心情,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,也不作应答。
尚幼萱淡然地转过头,嘴角轻微上扬。
不一会儿,十几个宫女端上宴会用的菜品,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说起来,这到底还是明昭公主的场子,应该以她为主。
叶清瑶又调侃道:“不知诸位为公主殿下备了什么生辰礼?可否拿出来一鉴?”
她这一讲,明昭公主也好奇起来,缓缓笑着:“本宫也有些兴致了。”
她的贴身宫婢双荷连忙禀告:“公主殿下,众位小姐的礼都已纳入库房,可要奴婢现在去取来?
“只是……礼太多了,奴婢一个人怕是挪不过来……”
明昭公主吩咐:“那便拿几件上乘的过来吧。”
叶清瑶在旁煽风点火:“公主殿下,臣女倒是想见见尚府的礼物……”
“双荷,去取尚家的礼来。”明昭公主笑着,尚德菀今日惹恼了自己,这会儿又有大好良机让她出糗。
“奴婢遵命。”双荷领命去取。
尚幼萱仍旧不紧不慢地喝茶,沉静得仿佛一个看客。
“你这次准备了什么礼?”赵映娴问。
尚幼萱只是淡淡一笑,道:“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,不值一提。”
明昭公主此举的用意在尚德菀,而不在她。
献礼本在心意,可贵女们总爱用来炫耀家世。
不久,双荷奉上几件盖着红布的物件,明昭公主随意掀开一个,讥笑道:“这……能算作发簪么?”
众人围观,是一支眼下不怎么时兴的发簪。有人率先询问:“这样难看的东西是谁送的啊?”
她们身后,尚德菀悄声攥紧了手帕,这簪子,是她献的。
不是她不想,是她实在没有更好的东西拿来献礼了。
她今日所穿的衣裳几乎耗费了萧月怜大半月的月例,腾不出银子,她们母女俩也没辙。
她们先前同样没料到,明昭公主会来这一出。
尚德菀默默站在旁边,面色青紫,不敢吱声。
叶清瑶注意到她,用玩笑的口吻道:“呦,该不会是尚小姐所赠吧?”
尚德菀的脸顿时通红,连忙摇手:“当然不是我。”
明昭公主意味深长地盯着她,又追问:“那是谁呢……”她突然想起什么,又对双荷说,“本宫记得,礼单上似有记载,你去查看一下。”
尚德菀整个人愣住了,马上,马上自己就要被戳穿了。
“公主殿下快看看下一个吧!”叶清瑶催促道。
明昭公主非但没生气,反而应承她的话揭开了红布。
竟是一幅《洛神赋图》,只是上面未题字,并不是真迹。
但论笔法、勾勒、技巧都几乎与真的一模一样。
众人一阵哗然。
最爱书画的沈黛走过去,仔细摸了摸那幅画,惊喜叹道:“简直与大师作品无异……”
“这是哪位小姐所赠?”明昭公主环顾所有人。
尚幼萱淡默上前,福了福身:“是臣女。”
明昭公主顿时两眼放光,十分欢欣:“原来是尚四小姐。”她又看了眼《洛神赋图》,“这可是出自你手?”
“非也。”尚幼萱波澜不惊,“此乃臣女偶然所得。”
明昭公主有些失望地“哦”了声:“不过,你这份心本宫领了。”她挥了挥手,“赏!”
尚幼萱仍是淡定道:“多谢公主。”
沈黛不依不饶:“尚家小姐,可否告诉我,此画是在哪儿得到的?”
《洛神赋图》的真迹是寻不到了,不过这样一幅以假乱真的画作,的确惹眼。
尚幼萱笑着摇头:“我不太记得了。”
双荷气喘喘地跑进来,站定:“回公主殿下,奴婢核对了,这簪子是尚府的人送来的,好似……是尚大小姐。”
叶清瑶率先带头嗤笑:“竟是尚大小姐。尚大小姐方才不是还说不是你么?如今是怎么回事?双荷姑娘莫要弄错了才好。”
明昭公主本就见不惯尚德菀这副庶女还要费劲抢风头的嘴脸,此刻心情更加愉悦,却还要装作委屈:“尚大小姐是不是看不起本宫?”
尚德菀脸色煞白:“不是这样的……”她求救般看向尚幼萱。
“哦?那是怎样?”明昭公主不解道。
尚幼萱和她对视一眼,但没有动作。
尚德菀如今处境艰难,什么话也说不出口。
姜皇后才从屏风后走出来,尚德菀虽是庶女,却也是尚府的人,不好让她再这么难堪下去。
“明昭,不可胡闹。”姜皇后出言调和,“多少是人家的心意,怎有质问之理。”
尚德菀眼泛泪光,甚是感动姜皇后的解围之举。
明昭公主撒着娇:“母后,儿臣知道了……”
姜皇后疼爱她,并没有多加责怪。
明昭公主又笑着说:“看在尚四姑娘的画上,本宫也不计较了。”
说罢,她走回屏风后。
风波平息之后,华服女子舞了几曲,众人庆贺过后,宴席散场。
明昭公主邀了自己交好贵女到太液池边闲聊,叶清瑶、陶妤便在其中。
剩下的人则各自回府。
尚含蓉和其她小姐同道,而尚德菀今日闹了这么一遭,怒火中烧地走了,又因尚幼萱不帮着自己,特地甩开了她。
尚丹蔻散场的时候也不见人影了。
尚幼萱没有和她们一块儿,领着朝云往另一条出宫的路去了。
这路虽远,景致却极为不错。
尚幼萱往日出宫时也总爱走这条路。
暮雨在旁道:“小姐,今日可真无趣。”
尚幼萱不为所动,唇边带笑:“无趣?我倒不觉得。”
待走入假山处,气氛变得微妙起来。
“谁?!”朝云察觉到不对劲,护在尚幼萱面前。
来者一袭玄色锦衣,侧身靠在假山壁上,竖起的墨发肆意散落却不显凌乱,好看的眼眸半合,睫毛清晰可见。
正是楚惊宴。
“尚四小姐,幸会。”
他嘴角肆无忌惮地扬起,用挑逗的语气对面前少女道。
尚幼萱女怒极反笑:“幸会,楚郡王。”
二人僵持不下,楚惊宴仍旧是那般姿势,不偏不倚,直勾勾地盯着她。
“那画,是尚四小姐所作吧?”
尚幼萱滞了会儿,随即平静道:“臣女说过,是偶然觅得。”
“偶然觅得?”楚惊宴眼尾上挑,像是戏谑,“本郡王不信。”
尚幼萱不卑不亢:“信不信是郡王自己的事。”她抬眸,恰好对上楚惊宴审视的目光。
楚惊宴身姿挺拔,尚幼萱堪堪只到他下颚。
“如果郡王无别的事,臣女可要走了。”尚幼萱迈出一步,想要离开。
楚惊宴这种人不是她轻易能招惹的。
他却伸手了挡住尚幼萱的去路,懒散挑了挑眉,嘴边勾起诱人的弧度:“慢。”
尚幼萱最恨被人玩弄的滋味,心下一沉,面上却还要故作轻松镇定:“郡王这是做什么?”
“你貌似很享受尚大小姐出丑的样子。”楚惊宴垂头逼近她,“可为何将明昭公主也搅进来?”
尚幼萱不耐抬头,语气仍是温和,她对着楚惊宴笑道:“怎么会,看到大姐姐出事儿,臣女心中是十分焦灼的,至于公主……臣女可没那胆量算计她,郡王莫不是看错了?”
她笑得好似没见过风霜的雏花,未经雕琢,婉约烂漫。
楚惊宴却不吃这一套,他笑出声,目光里尽是玩味,可不知何时,又变得凌厉,他仿佛,在看一只待擒猎物,看它如何自处,又如何作无谓的挣扎。
“最好是这样。”楚惊宴一拂袖子,跃然消失在眼前。
纵使尚幼萱往日再如何淡定从容,这会儿还是被楚惊宴弄得有些忙乱,好在她很快平静下来,稍稍整理了衣裙。
暮雨还未从慌乱中抽离,拉着尚幼萱便道:“小姐……您怎么样?”
尚幼萱还未回应,倏地,远处假山后传出“吱嘎”一声脆响,惊了三人。
尚幼萱警觉地回头,却一片寂静。
假山后背竟有人?!自己与楚惊宴的对话,被那人听见了?!
朝云提醒道:“小姐,此地不宜久留,咱们还是快走吧……”她又四周环顾了一会儿,“省得让其她小姐等急了。”
尚幼萱闻言,心想,除了离开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,若真让人发现了什么,留下反而不利于己。
假山后,尚丹蔻捂紧了自己丫鬟的嘴。
待没有动静后,她探出头,见到尚幼萱走远了后才松开捂着丫鬟嘴的手。
“小……小姐,四小姐这是在与……与楚郡王……”
尚丹蔻立刻噤声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示意那丫鬟别乱说话,她细眉微蹙,颇为不解,小声命令道:“今天这件事,不准说出去。”
那丫鬟以往很少见到自家小姐这么严肃的样子,害怕地立刻噤声。
尚丹蔻若有所思地站定,看着尚幼萱远去的背影沉默许久,直至心里暗自有了计较,她才领着丫鬟换了条道回去。